记者李培乐
“人只有离开家,才能真正体会到父母有多么爱你!”参加对越防御作战并荣立一等功的段胜利,说起自己参战时父母的变故,泣不成声。他说,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段历史,用他爱人的话就是:“随着年龄渐长,爱流眼泪了!”
永远也忘不了那段历史
段胜利今年已经59岁,现在在华山街道上班,一个班24个小时。21日,记者见到他时,他刚刚下班回到家。看到有些疲惫的他,记者建议改期采访,他却笑着说“没事,没事”。
段胜利坦言,这些年从来没有接受过采访,也基本不和外人提起那段历史,面对一些知道点情况的人询问“你打死过几个敌人”,他总是摆摆手,一笑而过。甚至有学校邀请其去讲述战斗故事,他都婉言谢绝。但是在内心,他却永远也忘不了那段历史,“就是和家人说说,战友聚会的时候会提起来。”说到这里,妻子笑着说,“天天和我说,他的事情我都快背过了!”
翻箱倒柜,找出了那些穿着军装的照片,一张与上世纪80年代上甘岭主峰的合影中,他穿着军鞋,挽着裤腿,一头茂密的黑发。还有一张坐在悬崖边的照片,他解释说,那就是当时自己哨位的位置,一侧就是悬崖。抚摸着那枚闪着金光的一等功奖章,他的思绪开始重回那段炮火连天的日子。
“我身在英雄连队,我们连就是《长津湖》电影中的穿插连原型,我在荣誉室都见过连队缴获的北极熊团的团旗,还有抗美援朝新兴里战斗模范连的锦旗。”段胜利说,他感恩自己能进入这样的集体,也庆幸自己没有给这个英模连丢人。记者了解到,他们连出现过大量的英模人物,包括“枪神”魏来国,而他自己的名字也在连队的英模名录上。
高中辍学和同伴一起当兵
段胜利是家里的长子,出生在济南原东郊公社东周家庄。小时候的老家,到处是水,还有不少泉眼,在他的眼里,老家算得上鱼米之乡。“村里到处都是菜地,所有人家几乎都种菜,附近就是水稻,真是鱼米之乡,济南的菜篮子。”所以,段胜利的童年就是天天和蔬菜打交道,常常是挽着裤腿,光着脚丫,不停摘菜,拉着底盘车送菜。
作为家里的长子,家人希望他能够通过上学改变命运,但是他上了高中后却辍了学,因为他觉着考大学心里没底,还不如回家干点活帮帮家里人。退学后,他做过小工,干过装卸工,记得自己第一次拿的收入是一天1.48元。家里人看打零工不是长久之计,希望他学个木工,但是木工依然不是他的“菜”。
在人生的迷茫之际,一个朋友提议:“咱当兵去吧,锻炼一下也见见世面。”听到当兵,段胜利眼睛一下有了光,也立马来了兴趣,“这个主意不错”。于是两人一拍即合,一起去验兵,竟然双双过关,就这样在年10月入伍。
新兵连遇上“魔鬼班长”
对于那时的段胜利来说,本身是抱着开开眼界的初衷加入了部队,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,居然去的是27军,还是那个团。
新兵连的时候,段胜利对自己所在的部队开始有了了解,也开始感受着英模集体的无形影响。当时,他的老班长来自湖北,是地地道道的严师,用现在的话说那就是“魔鬼班长”。
当时老班长要求他们凡事必须争第一,第二没有任何价值。因此,不管是队列还是射击,都是最高标准的要求。就连平常的生活也是纪律严明,“军人就要有军人形象,坐、站、走都要有军人的标志。”他记得,当时站军姿,一站就是两个多小时,如果站立中间动了,必须加练。那时正好是冬天,穿着棉裤趴在雪地里,一趴就是一个多小时,起来腿都没有知觉了。在如此的高强度之下,班里有人受不了,甚至要和班长“练一练”。
可是,现在回想起来,段胜利很感恩,他们在新兵连考核射击和队列都是全师第一。后来,新兵连同班的战友中有一人和段胜利同样立一等功,两人荣立二等功,三人三等功。“严师出高徒,现在很感激老班长,在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去拼搏,那样才对得起人生。”段胜利说,如果老班长没有退伍,以他的军事素养,去南疆作战也能荣立一等功。
下连队遇到“枪神”
新兵连结束,段胜利进入了团2营4连。一说这个连队,大家可能感到陌生,但要说这就是《长津湖》电影中的伍千里所带的连,大家可能就想起来了。
在参观连队荣誉室的时候,段胜利就被连队历史上的一次次英勇战斗所感染,特别是那一面面的锦旗,更让他热血沸腾。当听到自己连队就是抗美援朝缴获北极熊团团旗的连队时,段胜利特别自豪,“老一辈的英雄太多了”。在该连队的荣誉墙上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华东人民英雄魏来国,“那时候,他是我们的副军长,给我们做过好几次讲座,特别是他讲到自己发子弹打死打伤名敌人时,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。还有讲到抗美援朝时,指战员们只能一口炒面填在嘴里,甚至只能吃冻土豆,想想不可思议,跟他们比我们是幸运的。”
受到连队光荣历史的影响,那时的段胜利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干,向连队的老英雄们学习,“每一位指导员都会告诉我们要对得起这个团队,甚至同时入伍的战友们都很羡慕我们,所以那时候凡事都是比着干。”
在这个英模连队,段胜利也在快速成长,年就去了教导队作为骨干培养,从教导队回到连队担任班长,在年就光荣入党。
参战时连队没一个逃兵
时间很快来到了年,部队接到了轮战动员令。面对战争,有人试图用各种方式逃避,但是段胜利所在的连,没有一个人当逃兵,大家都写下了请战书,要求参战。
作为业务骨干,段胜利被抽调去学习使用喷火器,回去再教给全连的战友,“每个人所有的武器都要学会使用,包括手枪、冲锋枪、轻机枪以及40火箭筒,还要会布雷排雷。”部队由平常状态进入了战斗状态。当年12月26日,部队开拔,到了云南战前训练继续练习体能、射击以及各种武器使用。当时的段胜利,每次打靶5发子弹都在48环以上。
到了年4月份,段胜利所在连队要进入阵地了,他首先上去交接哨位,“当时我就和弟兄们说,我第一个上,跟着我绝对死不了,我怎么带你们上去,就怎么带你们下来。”最终他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。虽然当时他说话很硬气,但是真实的战场还是让他两腿不由自主地打哆嗦。“过了芭蕉坪就能听到炮弹声了,最后的30里路都是步行上去的,一开始知道上前线还很高兴,但是到了抓俘区和百米生死线,真是大气都不敢出。”
上去交接时,兰州军区哨所的人倒是比较轻松,他们轻描淡写地说:“大规模进攻不多,蚊子、老鼠和蛇比较多,甚至都打蟒蛇吃。”段胜利最终落脚负21号阵地7号哨位。这个哨位位于山脊的位置,山上没有水,粮食弹药都需要往上送,因此他们自己也会下山背水,实在没办法了,就喝雨水。
和他们正对的越军高地,直线距离也就多米。
手榴弹一晚上都没停下
在隐蔽的哨位防御,如果不是敌人大规模进攻,很少打枪。“一旦开枪就暴露所在位置,所以基本全是用手榴弹,听到有动静就扔几枚手榴弹。”段胜利说,由于不敢用光,所以视力锻炼得非常好,能看到很远的距离。
在4月28日,越军呼呼的炮弹朝着他们的阵地倾泻而下,由于下山的路被封,从此刻起他们吃了半个月的雨水。和撤下阵地的兰州军区战友说得不一样,段胜利他们很快遭到了火力强劲的进攻。5月2日和4日,是段胜利进入阵地后遭遇的最大规模交火。
“后来才知道是敌人一个加强排对我们的连指挥部进攻,当时14号和15号阵地发现敌情后开火,炮弹也就过来了。我们都戴好头盔,随时准备战斗。”段胜利说,特别是2班的四号哨位交火后,压力很大,副连长就带着他前去支援。此时,段胜利被炮弹炸伤化脓的腿还肿胀着,不过一听到命令,他立即背着武器和手榴弹沿着山脊往上爬。
当时的情景段胜利一辈子都不会忘记,在黑黢黢的原始森林大山里,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,但是头顶的炮弹在嗖嗖飞过,然后炸裂,不时传来大树断裂的声音。不知道哪个角落就会有手雷等的爆炸。他们只能看哪里有动静,就抡开膀子扔出手榴弹。“一晚上没有停下,向着目标扔出手榴弹,后来胳膊都特别疼,等到了早晨战斗停止,副连长一屁股坐在地上,动都不想动了。我回到哨所,倒头就睡了。”
所幸,由于大家相互配合,越军的这次进攻没有得逞,虽然多名战友负伤,但是没有人牺牲,“有战友被炸伤屁股,有人被炸伤了胳膊,万幸的是没有人牺牲。”
加入敢死队任务却取消了
就这样,段胜利在阵地上坚守了4个多月,因为需要拔点,就撤出了阵地。
从阵地下来,他们立马加入突击队,也就是敢死队。“我们当时的目标就是和哨位距离最近的敌人的45号阵地。”为了打掉这个点,突击队员们又开始了新训练,包括体能、战术、实弹演练等。
“演练用的都是实弹,当时规定我们越过一个节点,然后炮兵进行炮火覆盖,谁知道一位班长不小心绊倒了,结果炮弹就过来了,把他的头盔都炸出了窟窿,好在没有出大问题。”万事俱备,只待命令。但是随着战场形势的变化,他们的任务被取消。“我当时担任第二突击队班长,负责阻击敌人增援,当时部队领导就跟我们说,我们要么一枪不放,要么战斗最激烈。尽管当时有人很遗憾没有进行这场战斗,但是段胜利说,如果参加真不知道自己还回不回得来。
年6月因作战勇敢,成绩突出,段胜利被27集团军授予一等功的光荣称号,所在的四连二排五班荣立集体二等功,“全连投票,只有我自己没有投我一票。”
家人的无尽牵挂
任何上战场的勇士背后,都有家人无尽的担心和牵挂。由于很早就离开家庭,段胜利觉着自己留给父母的印象或许还是那个不听话的孩子。所以,到了战场,他简单给家人写了封信,说自己去了南边执行任务,主要在防御,没有啥危险。
可是,不管信的内容如何风轻云淡,父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“我妈知道我去了前线犯了脑血栓,父亲自己医院。”说到这里,段胜利已经无法继续言语,眼里的泪水啪嗒啪嗒滴落,他一再调整后,说“失态了”。但是面对这种情形,做子女的想起来哪能不心痛。他说,自己回家后看到母亲的头发全白了,觉得很对不起父母,“父母平常可能不管自己,可是这时候真是看出来挂念儿女了。”
由于荣立一等功,家人都担心受伤严重。回到家后,段胜利尽管一再说没有受伤,但是母亲还是捏捏胳膊,摸摸腿。姑姑甚至撸起裤腿要看看他的腿是不是假肢,掀开肚子看看有没有受伤,“这就是亲人,留着一样血的亲人,打断骨头连着筋。”
荣立一等功,本来可以继续在部队效力,但是考虑到自己年龄大了,家庭状况不好,他就要求退役,回到家里以便帮帮为自己提心吊胆的父母。就这样,年他进入济南化肥厂成为一名经济民警,年离开了当年分配的化肥厂。
“听见鞭炮声和大动静,腾一下就会爬起来。”相信这种战争的“后遗症”肯定会继续陪伴段胜利,但是他说自己无怨无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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