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西涧海棠
1
我考上市重点高中，我姑很高兴，带我去南京购物。
我在新街口的一家运动品牌专卖店看中了两双鞋子，我姑毫不犹豫地都给我买了。
我姑付完账，我开心地抱着她肉乎乎的胳膊走出店门。
可是，我无意识地回了一下头，一眼瞅到衣冠楚楚的我爸进了刚才的那家店。
他还牵着一位异性的手！
人来人往的，我姑没注意到他，而我有一瞬间的蒙圈，也撒开了挽住我姑的手，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给我爸发信息，问他在哪儿。
只见我爸松开了那个女的手，从裤兜里掏出手机，给我回信：我在上班啊。
哼！难道我眼花，看到的不是他！
我立刻跟他说，我逛街时看中了一双品牌鞋，就是贵了点，，我想要。
因为我看到了那个女的手中拿的鞋就是我刚才试穿过的，我就报出了价。
我爸可能是心慌，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，但他没发现我。
他又低头回复过来：爸爸挣钱不容易，什么鞋子要小一千啊，让你妈在网上给你买一双。
切！给我买贵的就舍不得，给一个不清不楚的女的买就那么乐意？
我正懊恼，我姑看我被丢下一大截就招呼我快点。
我想拉着我姑冲到店里去把我爸拉出来，问他上班就是跟一个女的跑到南京来逛街？那女的谁啊？
可是我还没考虑好这事的后果，万一我爸他，真的跟那个女的好，不要我妈和我，那我们这个家不就散了？
一时之间，我脑子里涌进各种我们家分崩离析的画面。
而我姑却走回来一把拉着我，说带我去那家好吃的餐厅，再走几步就到了。还笑我是不是饿了，刚才还挺高兴，怎么一转眼就木瞪瞪的？
我机械地被我姑拽着往前走。
我哪是饿了，我根本就是傻了。
2
因为满腹心事，我吃得是没滋没味，吃完饭，我就嚷着累，要回家，我姑就开车载着我回临市的家了。
这事我暂且谁都不想说，包括我姑我妈，我想先跟我爸谈谈。
一路上，我不断地给我爸发信息，问他什么时候回家。
我爸敷衍我他晚上要加班，让我别催了，他忙完了就回来。
我差不多等到凌晨一点，还好，我爸回来了。
我妈早就睡下了，但我一直竖着耳朵听家门动静。
我爸一回来，我就蹿了出去，把我爸吓一跳，手上的钥匙也掉到地板上，发出很大的声响。
还好，我妈没被吵醒。
我爸问我这么晚怎么还没睡？
我本来想了很多曲线问法，但是一张嘴，却还是直逼主题：“那个女的不管是谁，你都不要跟她来往了。只要你答应我就不告诉我妈。”
我爸的脸色明显的不自然，他扯了下脖子上系的领带，又使劲地清了清嗓子。
我让他小声点，别把我妈吵醒了。
我爸只说知道了，就让我去睡觉。
我哪里能睡得踏实？
这一夜我是辗转反侧，等到天光大亮醒来时，家里静悄悄的，爸妈都上班去了。
我忙给我妈打了电话，我妈语调平常，说我怎么睡到现在才起床，让我赶紧洗漱，中午去隔壁小区我姑家吃饭，姑做了糖醋鱼在家等我呢。
我挂了电话，又打给我爸，我爸说他正忙着就把电话给挂了。
我心里说不出的烦躁，洗漱完去了姑家。
我姑不用上班，姑父能挣钱，钱都交给我姑，对我姑百依百顺的。
他总说我姑是他们家最辛苦的人，因为他们有两个儿子，都是我姑一手带大的，可明明我姑有她婆婆帮衬，但她婆婆也是位很好的奶奶，待人和气，对我姑也极好。
我姑越发富态了，我姑父说，我姑是他的福星，他必须得把我姑给供着。
我姑就假装要打我姑父：“你把我供着，这糖醋鱼是菩萨煮的啊？”
瘦削的姑父跟我胖胖的姑站一起，对比实在强烈。
他俩都挺能说笑话，一对一和的，要是平时，我肯定也会欢乐得很。
可是我藏了心事，实在笑不出来。
我爸要是像我姑父对我姑这样多好啊。
偏偏他背着我妈牵别人的手！我越想越难过。
3
晚上，我伸长了脖子等我爸回来。
可是，我妈招呼我吃晚饭时，让我别等了，说我爸跟她打过电话了，他临时出差了。
哼，什么出差？就是陪别人去了！我看他是不想好了！我在心里吼我爸。
可能看到我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，我妈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，关心地问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？
我摇摇头，吃了几口，就躲进自己房间去给我爸发信息。
可我爸竟然不回。
三天后，我爸回来了。
一回来就让我妈跟他进去他们的卧室，把门给关上了。
我贴着耳朵听，竟然是我爸跟我妈摊牌了。
我听得清清楚楚，我爸要跟我妈离婚，说他要对别人负责，因为别人怀了他的孩子，他已经托系查了，怀的是个男孩。
他是家里三代单传，家里一直希望他生个男孩。希望我妈成全。
如果我妈能理解他并顾全大局，他可以在财产的分割上作出让步。
这套房子当年买的时候，大部分钱是我外公出的，我爸家只出了十万。
但是如今这房子比当年升值不少，我爸说他不贪图这房子，补偿给他二十万就行。
我自然是跟着我妈，我爸说他会出抚养费，每个月发了工资就打钱给我。
我这么优秀，他很感激我妈用心的培养，只是如今走到了这一步，他不能带着我，也希望我妈跟他好聚好散。
我一直听不到我妈说话，全程都是我爸在大言不惭地发言。
他可真有脸，又是希望我妈成全又是希望跟他好聚好散，他怎么一点歉意都没有？
他这是背叛了我妈背叛了我啊。
我的家果然就要散了！
我冲了进去吼他：“”你要给别人当爸爸了是吧？你走哇！还想让我妈给你钱，你真好意思？”
我爸说这是他和我妈之间的事，让我不要管，一边儿待着去。
我说，这是我们家的事，我凭什么一边待着去？
我妈却没吵没闹，非常肯定地给出了她的决定：离吧。就是钱太多，一时凑不起来。
4
我睁大了眼睛，我妈这些年付出了那么多，她就这么接受了？退出了？
要知道我妈嫁给我爸时，爷爷奶奶身体就不大好。爷爷后来更是查出重症，手术加康复治疗花了不下二十万。
那时候我姑还没结婚，她刚工作，没有积蓄。这个担子就落到了我家，自然也就是我妈帮着我爸分担了。
那时候我爸还没升职，工资收入很一般，给爷爷治病的钱大都是我妈回娘家以及和朋友同学借的。
后来慢慢还上了。
爷爷尽管身子孱弱，奶奶还是常年吃药，但他们总算都健康地活着。
他们都夸我妈是好媳妇。
我姑后来嫁了不错的对象，还是我妈介绍的，我妈同学的靠谱的弟弟。
我姑嫁人后接连生了两大胖儿子，我奶奶又高兴又落寞，说我妈虽然善良又孝顺，可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给我生个弟弟。
可那些年多难啊，是外婆帮着带我，我妈埋头工作，挣钱还债。
如今，我刚考上了高中，我爸竟然出这一档子事，他竟然有脸跟我妈要钱！
男人绝情的嘴脸我只在电视剧里见过，没想到我身边就有一个这么不堪的男人，他还是我爸！
太匪夷所思了！
我越想越生气眼泪鼻涕糊了一脸，却也指着我爸骂他没良心。
我妈让我平静下来，我爸却讽刺我妈，说我妈把我教得好，一颗心全向着她，她得意了？
我推我爸，让他走，让他养他儿子去，我不稀罕他，再也不想见到他。
我爸走了。
后来我姑赶来了，坚决不同意我爸跟我妈离婚，她替我爸跟我妈道歉，说她只认我妈这个嫂子。
我爷爷奶奶也颤颤巍巍地来了我家，先是说我爸做了这种事，不地道。
但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，又说，那个女人怀了孩子了，这实在是没办法，让我妈大度一点。
我料不到我爷爷奶奶也站到了我爸那边去了，真是太令我失望了。
我妈说她不是不同意离婚，就是没那么钱补偿给我爸。
我爷爷立刻作主说，不要后面升值的钱了，就把之前那个10万给了就成。
我妈就答应了。
5
我简直料想不到，我爸犯了错，要离婚，然后我妈还倒赔钱给他。
爷爷真好意思提，他生病花的那些钱不是我妈跟我爸一起负担的吗？
我又哭又闹。
我妈说，你以后好好念书，妈妈继续好好上班，又不是挣不到钱了，你哭闹什么呀？放心吧，妈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。
我妈当真给了我爸钱，一把付清的，两人离了婚。
我高一开学后憋足劲学习，我要给我妈争气，我要证明给我爸看，他放弃我是多大的一个错误！
他终将后悔！
等他后悔的那一天，我要从他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，不给他好脸！
我妈离婚后，没再考虑她个人的事，她除了工作，心都扑在我身上。她起初对我小心翼翼的，总是对我察颜观色的，怕我情绪不稳定。
但我告诉她，我没那么软弱，我们班上都是学习好手，我不努力就会被抛弃，除了学习我真的没有心思想别的。
我妈就放了心。
而我妈离婚后，从不在我面前提我爸的不是，她很内敛的一个人，独自舔舐伤口，努力治愈了自己。
我觉得我妈真的很了不起，但是让我费解的是，她对我爸的态度。
我爸每月一次给我打生活费，给我买牛奶和我喜欢的吃食，他都是趁着星期天送来。
我妈让他进家来，也没有敌视他，还给他倒水喝，客客气气的。
我觉得我妈真是善良过头了，面对这么一个伤她至深的男人，她表现得这么大度干什么？
要是我，我直接把他关在门外。
但我妈没有，她会敲我的门，告诉我爸来了，然后她会让我们父女单独相处，她自己下楼去买东西。
可能也不是去买什么东西，就是让出空间给我们罢了。
我爸会问我学习情况，我起初不搭理他。
后来看他态度一直不急不躁的，也就回他两句。
料不到他跟我妈离婚后，倒比从前还关心我了。
我姑对我一如既往的好，但凡她做了什么好菜，就喊我过去，或者往我家送。
我妈跟她关系一直很好，她坚持喊我妈嫂子。
我妈没办法，劝说了几回之后，让她喊姐。因为毕竟跟她哥离婚了。
我姑后来也就妥协了，改口喊我妈“姐”。
我妈自自然然地答应了。
我姑说我爸是吃了迷/魂/药了，我妈这么好的女人，我这么优秀的女儿，他竟然舍得不要。
真是吃了猪油蒙了心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。
6
也是应了我姑的话，我爸跟那个女的竟然没结婚。
当初我爸跟我妈离婚的时候，可是口口声声说他迫不及待地要养个名正言顺的儿子的呀！
我问我姑，我姑说她也不清楚。
反正两人没成，孩子也没了，两人最终分了。我爸又找了新的女朋友。
而我爷爷奶奶在孙子梦落空一时半会也没法实现的情况下，他们又主动对我好起来，经常打电话让我去他们那里，说他们想我了。
可我都推托了，上学真的没时间。
但我妈还是会在节假日我们难得放假的时候，带着我去看望爷爷奶奶，还给他们准备丰厚的礼物。
我觉得我妈真是太老好人了。
我一想到爷爷帮着爸爸跟我妈分房产，我就意难平。
我妈干嘛还对他们这么好呀？
对他们再好，一旦有个什么大事需要分亲疏，我爷爷奶奶第一个护着的还不是我爸，永远不可能是我妈！
难道我妈看不清这点真相吗？
但我妈说他们是我的爷爷奶奶，我该去看望还是去，她和我爸的事不关他们的事，让我还是要孝敬他们，因为我是他们的孙女。
我不想跟我妈争辩，我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。
如果我不优秀，怕是爷爷奶奶也不会高看我一眼。
我因此更加努力学习，高一下学期如愿考进重点班，此后成绩稳定，高考也稳定发挥，如愿被我希望的大学录取。
我姑比我妈还兴奋，查分数和录取通知书到达那天，我姑都在我家全程陪我和我妈，帮着全程录相。
我妈一直安安静静的，她也高兴，但她只会默默地流眼泪，远不及我和我姑搂着抱着大喊大叫，表达开心和快乐。
我爸大摆宴席，我给我妈面子前去参加了。
我爸还算体面，没有带他的新女友来，要不然我当场给他好看，我才不怕什么丢不丢人。
大学四年，我在学校过着风生水起的日子，毕业后考研上岸。
研究生毕业后，我签了南京的工作，一是工作不错，另一个是离家近，开车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。
此时的我妈刚办理了退休，她依然是一个人，活得清闲自在。
而我爸得了一次脑梗，幸亏送医及时，暂时没有后遗症。
7
我爸出院后不久恢复了单身。
这些年他谈了不止一个女朋友，却没有挑到合适的再婚对象，当然也更没有再生一个儿子。
这些天，他频繁地跟我联系，表达着想跟我妈复婚的意思。
我让他想复婚直接找我妈谈啊。
我爸讪笑着说，他试着跟我妈提了，但我妈一口回绝了。
他还发动了爷爷奶奶姑姑去给他当说客，毕竟我妈这些年一直单身。
如果我妈有了对象，他万万不会去打扰我妈，可我妈也非常坚决地拒绝了他们的说情。
我爸只好让我给他说两句好话，因为我妈向来比较听我的。
我要劝的话我妈说不定就跟他复婚了，以后嘛，大家越来越老，有个伴总是好的，生活上也能互相照应。
我爸这么解释的时候，我都觉得牵强，什么互相照应？
我妈生活规律身体不要太健康，我爸想复婚不就是年纪大了想图我妈的照顾吗？
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，糊弄谁呢？
我心里不愿我妈回头，但我还是试探了我妈，问我妈到底怎么想？
说实话，我也疑惑。
离婚的这些年，她一直跟我奶奶家这边不仅没有断，关系还保持得很好。
我都以为她是对我爸余情未了呢。
要不然，离婚的时候她怎么一点都没撕，那么体面地就跟我爸分开了，还给他那么多钱。
那可是一般女人做不到的，如果不是想着复合，我都想不出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？
我妈叹了口气，娓娓道来：
“从你爸跟我提离婚，从我考虑好了跟他离婚，后来把婚离了，我就没有一丁点想和你爸复婚的念头。
我之所以跟你姑你爷爷奶奶他们客客气气的，因为有你啊。
如果我离个婚就让你失去他们，对你不公平。何况你爸有个好单位，你姑对你那么好，你姑父事业做得不错，多几个能让你依靠和支撑的人不好吗？
你爷爷奶奶身体虽然不好，但是说话你爸还是听的。只要他们心里疼你，你爸就算真的有了别的孩子也不至于完全不管你。
何况这么多年过去，他没有别的孩子只有你这一个女儿。
你就算不稀罕他们成为你的靠山，他们总算也是混得不错，能为你的社会关系添砖加瓦啊。
如果我跟他们决裂，就我一个人站在你身后，你就太孤单了。
我没病没灾的是能陪着你，可是万一呢，有你姑有你爸，你就不至于太慌张啊。
你爸和我早就成过去式了，大家各过各的，桥归桥路归路。我对他没有任何想法，他再找你，你就这么跟他说，一点也不让你为难。”
我抱住了我妈，我善良又用尽心思给我铺垫未来的伟大的妈妈，她对我的爱如此用心良苦，如此深沉啊。
此后余生，我重新来做她贴心的小棉袄。
原来杨绛先生如言非虚——
岁月赠予女人的，不只是风尘暗、朱颜改，还有丰富的阅历与成熟的智慧。
我妈就是这样的女人，我佩服得五体投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