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段时间写《爱很美味》,感慨了下终于有国产剧能拍出饮食男女的都市爱情。
没想到国产电影这回这么争气,约好似的,《爱情神话》就紧跟着上映了。
虽说一部是剧,一部是电影,但二者的确有气质相似之处。
一来名字都挺土,二来都是聊饮食男女的故事。
包括美食,在二者里,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生活元素。
连陈正道也隔空喊话,表达了对《爱情神话》的惺惺相惜——
“这是我们中国都市人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电影。”
评价很高,但《爱情神话》的确担得起。
与《爱很美味》那种“可以发生在任何地方”的普遍共鸣不同,《爱情神话》以全片上海话的形式营造了一种独属一方土地的气质,又在极具地域特色的人物里,挖掘了属于所有人的七情六欲。
它甚至完全抛弃了常规剧情片里激烈的戏剧冲突,以一种彻底生活流的呈现方式,把这一个半小时拍得妙趣横生。
怎么说呢?
《爱情神话》就是那种看完之后,会让你觉得连坐地铁回家,都能感受到都市浪漫气息的电影。
《爱情神话》最显眼的趣处,大概就是导演埋下那些映照现实的细节。
尤其体现在对性别矛盾的刻画。
徐峥饰演的老白,是一位典型的上海“老克勒”,靠着祖上留下的房子,收收房租日子也能过得滋润。
平时搞点绘画小艺术,做做饭,教教中老年人画画做菜,再操心操心儿子的恋爱,就算生活的全部了。
以老白充实平稳的日常生活牵线,三位各具特色的女性角色也悉数登场。
马伊琍饰演的李小姐,是老白的待发展对象。
他俩的矛盾,是一个想要认真,一个谨慎保守。
李小姐谨慎有谨慎的理由,她一婚嫁给了外国人,感情破裂不说,还被顺走了两套房产。一个事业有成、“差两分没上同济”的高知女性,人到中年,还不得不带着一个英语不及格的混血孩子挤在昏暗的老房子里。
堪称是网络梗“不要靠近男人,会变得不幸”原型的经典婚姻。
所以电影开头不久,就是大清早在老白家悠悠转醒的李小姐,提着高跟鞋径直离开,留着这位老克勒端着一盘没人吃的爱心形早餐蛋。
和她一样提鞋无情的,还有倪虹洁演的格洛瑞亚。
格洛瑞亚是跟着老白学画画的学生,出场一句“钱多闲多,老公失踪,不要太灵哦”奠定了飒姐风范。她自称野猫,内心是真野假野不知道,但至少野猫的姿态是做得很充足。
同样两万五千块钱,不愿意打给疑似在土耳其绑架自己老公的绑匪,却能笑吟吟地给老白转过去,还胡乱点了几幅画,美其名曰“买画钱”,留下老白对着收款页面独自疑惑。
李小姐与格洛瑞亚关于男人的矛盾点有别,但本质都大差不差,自身强势,又多少在男人那吃过亏,所以看不起大男子的普却信。
老白想办画展,和兄弟两人忙活了半天,找不到合适的地儿,最后两位姐们出手就盘下了*浦江边上的展厅。约老白来展厅察看的那场戏,三人纯靠嘴皮子,就把这两方间的性别矛盾展现的淋漓尽致。
“还担心一般男人都不肯接受女人帮助呢。“
“那些电视里的女人不外乎就是两种,不是红玫瑰就是白玫瑰,而且最后一定要投入白玫瑰的怀抱。“
“就是男导演眼里的女性。“
“我替中国男导演向你们道歉。“
三两句话,就把女性意识觉醒后在影界的直观影响——“男导演不懂女观众”,说了个干净利落。
这一段强烈建议去电影院观看原片,除却台词的精妙,这场内景戏以“影子说话”的角度拍摄,光影中体现的导演审美功力也是一绝
那些网络上尖锐犀利,动辄你死我活的骂战,都被这线下的吴侬软语中,那些不痛不痒的小刻薄给化解了。
没人觉得被冒犯了,看到的更多是一种调侃。
同样的,还有老白与吴越饰演的前妻蓓蓓的矛盾。
如果说那边是女性对普却信男的不满,这边的蓓蓓就是个典型的性转普信女。
两人离婚多年,但蓓蓓却依旧心有不甘,和老白谈起当初离婚的原因,她理直气壮地喊“我只是犯了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”“我是有原则的,外头再怎么玩,家里我永远摆在第一位的”。
甚至包括男性与男性间的矛盾——老白对儿子爱美妆的不满,也不过是发一句火,又立刻在厨房里被消化,到最后,剩一句半讽刺半调侃的“盘子端出去啊,美妆达人”。
这种同吴侬软语一样的“软”,是属于真实生活的质感。
没有动辄大喊口号的谩骂,也没有新旧道德的相互戕害,那些屏幕里惊天的不理解,亘古亘今的允许与不允许,在常人的生活中,就是几次白眼,几声叹息。
看完《爱情神话》的后遗症,是想去上海生活。
关于上海的故事,大家多少也看过一些,上至张爱玲,下到郭敬明,有十里洋场纸醉金迷的A面,也有弄堂里阴暗潮湿的B面。
或沉重,或悬浮。
对于普通市民来说,未必是他们生活的写照。
恰好,记得前段时间看《梦想改造家》,设计师史南桥为一幢一百多年的上海老房子做改造,在老上海户主的需求下,留下了屋内摆放了近一个世纪的西洋味老家具。
效果呈现时,史南桥说了句:“中西结合是上海的精神。”这无处不在的“中西结合”,或许才是上海生活最接地气,又最独到风韵的那一面。
《爱情神话》里就难得有这种小风韵。
影片中有着大量西方世界的元素。李小姐的女儿是个中英混血,倪虹洁饰演的角色从始至终只有一个英文名格洛瑞亚,老白教的画是西派的,出现的食物也许多西式的,连好兄弟老乌的穿搭也是满满的舶来元素。
这还只是在置景上的中西结合。
更让人向往的,是人物们身上多少都带着点儿的浪漫。
就说一个小配角,街边的修鞋匠,饭盒里的菜色从来码得整整齐齐,不忙时掏出咖啡壶来一杯手冲咖啡,小小的店铺乱中有序,丝毫不带脏污之感。
无论何时,都保持着一种常以华美器物体现的精致生活。
谈爱情谈生活,张口就是亚里士多德,说得还往往很在点。
老白拿着李小姐断了跟的鞋来修,他凭着祖传的鉴鞋功夫,一眼看出了这是正牌的jimmychoo,煞有介事地给老白科普着:“一个女人一辈子一定要有一双jimmychoo。”
传统的国人眼里,我们认同的生活浪漫更多是《雄狮少年》里,咸鱼强和他老婆那样的。老公为家庭生计放下爱好,老婆又为了老公的爱好挑起重担。很烟火,很务实,一种质朴中酿出的醇厚浪漫。
在国产都市剧垮塌的现状下,许多人会对“上流”质感的设定背景避之不及,多少嫌其做作、悬浮。
但《爱情神话》却很容易让人与这样所谓的小资生活和解。
爱谈哲学的修鞋匠,穿着jimmychoo蜗居在老房子里的李小姐,那副自然的生活态度,让人相信那些精美的外观,华丽的形式下,并不是空壳一张。
它们也许真的承载了一些超越世俗,甚至战胜世俗的精神力量。
《爱情神话》让人看见这些看似“穷讲究”的追求中,一个俗人在关于“热爱生活”这件事上,真实可爱的努力。
不过,若是讲精致的物质生活,那《爱情神话》依然算不得上乘。这部片子最妙的地方,是为观众展现了俗世里的“神话”。
雅和俗的交融对撞,是贯穿全片的暗线。
影片开头,便是一场看似非常“高级”的话剧,三位演员站在三个玻璃罩里,依次念着台词。
而观众席上,初次见面的李小姐和老白,前者看得热泪盈眶,后者则昏昏欲睡。
老白在片中,是个最普通的俗人。
喜欢穿的衣服是花短裤配polo衫,处理问题的原则就是“太麻烦了,不要搞了”。虽然有点艺术细胞,但能力之至,也只是办画展时美院老师的一句“太过时”。
可遇上穿着jimmychoo的李小姐后,老白努力地精致起来。穿搭开始走心,换下了大裤衩,圆礼帽和小围巾之类的时尚单品也没落下。
明明看话剧看得昏昏欲睡,却因为知道李小姐喜欢,就用一句台词“在长长的队伍里等待领自己的糖”,扯出了一段三行诗。
随着镜头推移,观众发现,除去这些硬拗的努力,老白还有着自带的浪漫,像是初次上门时,在李小姐家为她留下的一副简笔肖像画。
而看似高雅的李小姐,也确实被“俗气”的浪漫打动。
尽管对老白的追求攻势保持谨慎,但她会把肖像画设为手机屏保,忍不住唏嘘“年轻的时候我可吃这一套了”。
诸如这般的雅俗对撞交融,充斥在影片的所有角落,俗人老白拥有一个极具审美的大房子,而李小姐的家昏暗逼仄,显得与格调格格不入。
但两个家也有共通之处:老白有充满阳光的庭院和明亮的大画室,李小姐有一扇拥有四季街景的大窗户。
《爱情神话》里,没有人能完全挣脱世俗,但所有人都在向往神话,又在向往的过程中,创造俗世间的神话。
老白的朋友老乌,就是故事里最扣主题“神话”的人物。
老乌与老白,同名字一样,一黑一白,一雅一俗,相互映衬。
老乌在吃喝用度处处精致讲究,生活作风放荡不羁,据传前女友们能组成一个小联合国的人。与其他角色多少带点生活真相的人生不一样,在老乌的嘴里,他拥有一个完全戏剧化的人生。
导演巧妙地将“是否相信生活中有神话”的探讨,化为影片中老乌老白的矛盾——
老乌常称自己与意大利女星索菲亚罗兰有一段情,而老白当他在吹牛。
直到在新闻中看见索菲亚罗兰病危送医的消息,众人才围坐在餐桌上,认真听老乌讲完了这一段短暂的情缘。
而当众人沉浸在故事中时,老乌突然一笑,说:“故事好听吗?假的。”一边说,一边仰头灌了许多的酒。翌日,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时候,讲完故事的老乌,就这么躺倒在了花园的椅子上,死了。
老乌的去世,是《爱情神话》这通篇的生活流影像中,最为戏剧的一幕。
或者也可以说,最为“神话”的一幕。
但剧情到这还没完。
随后,送医的索菲亚罗兰转危为安,让老乌浪漫的追随瞬间变成了一出黑色幽默。怀念老乌的众人,一边不断咂摸故事的真假,一边决定在老乌的告别会上观看索菲亚罗兰提到过的电影《爱情神话》。
本该被赋予了许多意义的观影,最终却因电影太过冗长沉闷,逐渐便在大家伙的困意、食欲和快进中度过了。
留下放映的镜头,对准着荧幕前的观众。
这毫无高光的结局,照应着的是属于大多数人的生活:或是俗世之子,或爱附庸风雅,或带着那么点不多不少的慧根,都会融于平凡的生活洪流。
也许,老乌不是一个真实的人,只是关于“神话”的一个象征。
俗世来一趟,不过为了用那些故事去告诉留下来的人,便是尝试了不信神话,也逃不过一边俗气着,一边又努力创造神话的宿命。